棋盘里的宫廷秘密
——五代南唐周文矩《重屏会棋图》卷（北宋摹本）
新亚的朋友们，你们好。我们今天要讲的，是南唐周文矩的《重屏会棋图》卷。
（图片来源网络）
五代时期，地方割据势力越来越大，当时的中国暂时分裂成许多国家，都处在混乱之中。尽管这样，宫廷里照样歌舞升平，这不，这张画画的就是南唐李中主朝李璟和二弟景遂观看三弟景达和最小的弟弟景逷下棋的情景，这场活动是在南唐内廷里发生的，画中画了一个屏风，这个屏风画上又画了一个屏风，显得纵深感特别强，因此这幅图得名“重屏会棋图”，重屏，意思就是有两重屏风，以往很多人关注的重点都是这个重屏，其实，这幅画真正的主题不是重屏，而是画面近景里的棋盘，画上的四个兄弟，他们真的在下棋吗？棋盘里是一个什么样的棋局？
我们仔细看，会发现这个围棋棋盘上的棋子，很不同寻常，棋盘上没有一个白子，这已经很奇怪了，一盘棋局怎么会只有黑子没有白子呢，对吧？而且再细看黑子，就发现黑子差一个子就摆成了勺子状的北斗七星，那最后一个子在哪儿呢？就在画面左侧李璟的小弟弟李景逷的手里，他正要往下落子。而且，久在北斗七星勺口的前方，正对着前方的是一颗黑子，那是苍穹中的最高星位北极星，也被称作帝星，这颗子正对着中主李璟。
原来这不是在下棋，而是在摆星象图——北斗七星图。他们为什么要摆星象图呢？
再看看他们四个人坐的顺序，也不一般，古代画家一般是通过长短不一的胡须来区别人物的年纪，画中胡须最长、年纪最长的，就是画面中间的李中主李璟，他们四人分坐在两张榻上，我们站在中主李璟的视角上来看，他的右边是二弟景遂，你看仔细了，他们的位置是有顺序的，古代把同排坐在左边的位置视为主位，李中主李璟居左，景遂居右，他们坐在一张榻上，这叫“一字并肩王”，看来，李璟在政治上对他的二弟可不一般哪！前一排的三弟、四弟分别排位为第三和第四，这个顺序与李璟宣布的李家王朝“兄终弟及”的王位继承顺序是完全一致的，所谓“兄终弟及”就是指中主死了以后由几个弟弟依照年龄逐一继位，而不是由李璟的儿子继位。看来，这幅图标志着李家王朝王位继承人的顺序：李璟→二弟景遂→三弟景达→四弟景逿。在当时，这张画一拿出来，当时的朝廷大臣们都能看明白，不过时过境迁之后，人们就都把它当作是一幅单纯的会棋图了，原来公开的内容就变成不是秘密的秘密了。
李中主为什么要这么急切地将“兄终弟及”的王位继承顺序昭告天下呢？那是因为在南唐周边的国家发生了一系列子弑父、弟弑兄的血光事件。中主李璟，是南唐开国皇帝李昪的长子，943-961在位。李璟虽有开疆扩土之志，但攻打闽、湘失利，加上北方后周的实力对南唐政权构成了强大的威胁，国势已见衰微。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嫡长子李弘翼还小，包括后来有名的李后主李煜，他是李璟的第六子，也才七岁，儿子还小，但自己三个弟弟年纪都不小了，而且实力还在不断增强，为防止年富力强的弟弟们谋反，他软硬兼施，不断封地提职，还采用了特殊的政治手段，“宣告中外，以兄弟相传之意。” 意思就是昭告天下，我这帝位要兄弟相传，而不是父死子继，要让我的弟弟们陆续来接我的皇位。当然后来，李璟最大的弟弟景遂死了，他的嫡长子弘翼被立为太子，但是没过多久也死了。最终即位的还是李璟的第六子李煜，也就是李后主。
所以说，创作《重屏会棋图》卷，其实是李璟施展的一种政治手段，一方面表现出李璟对几个弟弟很友好，另一方面暗示着四兄弟的政治博弈达到了平衡。
这幅画的肖像画水平很高，画面中间戴高冠的就是南唐中主李璟，李璟的形象是有根据的，根据《南唐书》记载：李璟“美容止，器宇高迈”，说明长得很帅。他们身后有一个屏风，有人说是画的唐代诗人白居易《偶眠》的诗意：“放杯书案上，枕臂火炉前。老爱寻思事，慵多取次眠。妻教卸乌帽，婢与展青毡。便是屏风样，何劳古画贤。”它的用意是表现李中主要追求的淡泊、闲适的生活。
有人说，这张图画出了空间，因为有所谓的“重屏”，显得很有纵深感。其实画家还非常出色地画出了“时间”，就是画出一系列活动的过程，他通过相关的道具，让看画的人联想到过去已经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情节，譬如我们看文稿中的配图，在图的左边，榻上散乱的箭杆，说明兄弟几个刚才已经玩过投壶。投壶是古代宴饮时的一种游戏，由射箭演化而来。游戏规则就是把箭往壶里投，投的多的人获胜，输的人喝酒。图的中间是正在用棋子摆出“北斗七星”的样子，图的右边榻上摆放着食盒，有一个童子正在恭候，这也暗示了将要发生的情节，也就是他们要享用这一笼点心。
这幅图的原作者是周文矩，他是南唐宫廷画院的画家，后主李煜时在宫里做翰林画院待诏。他最擅长的是画仕女和表现皇室生活。他发明了用震颤之笔，来表现服装的厚度和质感，这幅图就是一个例证。我们看这幅画，人物面部渲染有度，眉目刻划精到、神情入微，墨色非常雅致，显现出中主朝崇尚素雅的审美观。透过这幅画，我们可以认识整个南唐绘画的基本面貌，包括南唐文化发展的情况，图中的各式家具、服饰、投壶、棋盘等，都反映了当时宫廷文化的具体细节，给文史学家提供了可靠的形象材料。
除了这幅《重屏会棋图》，周文矩还有几幅存世的绘画，比如《宫中图》卷，是宋代的摹本，分别藏于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和福格美术馆，还有《琉璃堂人物图》卷，分别藏于故宫博物院和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当然了，那些画都没有《重屏会棋图》的内容深刻，因此说，我们看古画不能光看表面，还要看出背后的历史来，那你就会从一幅简单的传世绘画中，看到历史，看到政治，看到古人的日常，对古代有一个全方位的认知，从而得到获得知识的快乐。
